作为否定的解放:马尔库塞的批判理论及其逻辑(4)
通过将理论抽象引向社会实践,马克思终结了哲学。哲学的终结意味着哲学的退位,同时也意味着社会批判理论的开始。社会批判理论关注人的本真生存及其实现,这一点既有海德格尔哲学的存在论关切的影响,也体现了马克思主义的人道主义和实践性要求。但在马尔库塞看来,柏林和莫斯科的正统马克思主义者所理解的马克思主义其实只是一种教条式的或者所谓科学化的马克思主义,因为他们并不关心人的具体存在、处境及其选择的可能。[13]15
甚至马克思自己也未能预见到早期资本主义阶段和当代发达资本主义阶段中人的异化状况的差异。例如,马克思讨论的主要是在当时的资本主义制度下由于劳动的异化和外在化而导致的人与其本质的疏离。这与辩证法关于内容和形式相统一的论述是一致的。然而,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随着科学——技术的日益进步,许多工作都越来越智能化,体力劳动也就显得越来越不需要,越来越不经济。由于生产条件和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工人阶级也丧失了资本主义掘墓人的地位,而成为这个社会的肯定性力量。这样,作为生存斗争的传统理论也越来越贫乏,越来越无意义了。据此,马尔库塞认为当代社会主义革命将不再是传统马克思主义所要求的反对贫困和压迫的生存斗争革命,而是在精神领域中如何反对资本主义异化和心理压抑的革命。[3]218-219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为马尔库塞提供了一个解决上述问题的“药方”。弗洛伊德理论的基本概念是本能,尤其是性本能,而文明的产生被认为是建立在对性本能的压抑之上,所以文明越是发展,压抑就会越大。马尔库塞大体赞同弗洛伊德的文明压抑说,但是并不接受其悲观主义结论。他将压抑区分为基本压抑和额外压抑,认为前者对于维持生存和社会基本运作必不可少,因此是合理的,而后者则是来自于社会的附加控制。社会主义革命的实质就是把人们从额外压抑中解放出来的“本能革命”和“意识革命”。社会主义要实现的任务应该是建立在快乐原则基础上的自由社会和乌托邦,所达到的境界则应该是一种非压抑的文明。[3]220可以看出,马尔库塞关于现代社会的解放理论是建立在他对现代社会病源的分析之上的。但是和马克思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不是把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放在对这个社会特有的生产方式的运动和社会基本矛盾的分析之上,而是把现实社会的一切不合理性归于现代社会操纵原则造成的心理和本能结构的变化之上”,进而将当代社会革命的可能性和动力归于心理的需要和本能结构的变换。[3]276马尔库塞后来在为这种理论立场上的转变进行辩护时说,之所以将弗洛伊德主义引入马克思主义,是因为马克思主义本身不仅忽视个人解放,而且忽视心理学,这导致马克思主义不能阐释垄断资本主义条件下革命意识丧失的危机。二者的结合则在某种意义上为一个不允许激进变革的时代敞开了解放的空间。[14]84-85
马尔库塞的上述分析无疑是深刻和富有洞见的。不过,虽然他重视哲学的力量,注重对人的欲望、行为与痛苦、自由与幸福这些问题的探讨——这正是马尔库塞多年来力图把马克思主义与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相结合的结果,并因此与费尔巴哈和青年黑格尔派把理论夸大为改造社会的巨大力量的观点相似,但是正如马克思指出的那样,这仅仅是把理论推论的因果效用夸大成了社会的力量。因此,麦金太尔甚至认为马尔库塞不是一个后马克思主义思想家,而是一个前马克思主义思想家,因为他又退回到了批判的实践。[1]译者序马尔库塞本人也从不讳言其批判理论的乌托邦性质。例如,1967 年马尔库塞曾在柏林自由大学做了一个题为《乌托邦的终结》的演讲。在这篇演讲中,马尔库塞提出,“今天任何具体世界、人类生活的形式,任何技术环境和自然环境的转变都是可能的,这种可能性的核心是历史的。今天我们有能力将世界变为地狱,而且我们也确实在这么做的路上。我们也有能力把世界变成地狱的反面。这将意味着乌托邦的终结,也就是说,拒绝那些用乌托邦的概念去谴责某些社会的——历史的可能性的观念和理论。”[15]62但事实可能是乌托邦不会终结,因为在今天这个一切都按操纵原则运行的社会里,只有乌托邦的想象还保留了人性最原始的回忆和对未来的展望,只有乌托邦才能冲破目前的僵硬现实。[3]310显然,马尔库塞的乌托邦是一个希望的乌托邦,而非绝望的乌托邦。
文章来源:《解放军医学杂志》 网址: http://www.jfjyxzzzz.cn/qikandaodu/2020/1227/401.html